雨的微笑（Rain's small）
——愿你被世界温柔以待
0.
我走在大街上。
突然，周围的空气好像凝固一瞬，压抑得让人窒息。
但在下一秒，空气重新流动起来，人群继续穿梭。
我顿了几秒，天空便下起雨来。
一滴，两滴。
我慢吞吞地随旁人一般撑起伞，心里忽有患得患失的感觉，好像缺了一块，但我不知道是什么。
——直到后来，我才知道。
在那一刻，他离开了。
⒈
他是个病人。
我不是医生，也没有相关方面的了解。
但任何一人，只要跟他接触过一段时间，都会觉得——他有病 。
没有辱骂的意思，而是说他给人的感觉，就是他有心理疾病。
如果刚接触，很难不会有人不被他那表面的温和与谦谦有礼所吸引;但一旦与他深入接触，你便会发现他是个如此敏感的人。
他的不正常，在于他看上去不像是那种阴郁的人，可事实上如此惧怕着正常人的生活，却依凭着笑容掩饰着，失望而又希望着。
这样的他，像个抑郁症患者。但他会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完整的人，至少看起来会是一颗包装完好的糖果。
我不喜欢这样。
我做不到，我模仿不来他的笑容，所以我从不会勉强自己笑，连假的都不会。
所以就算同样是在心底觉得这个世界可悲，但人们还是更喜欢他，甚至很多女孩子会告诉他自己的爱恋。
还有，我不主动求死。
比起自杀，我更暗暗期望在不自知的时候死亡。某种程度上说，我是个胆小鬼。我想离开这个世界，却没用勇气将那薄薄的刀片用尽力气轻轻划过去。于是每时每刻，我都祈求着，希望有个人能对我恨之入骨，以至于想要让我从世界上消失，我以此能在恨
意中解放，向他流出感激的泪水。
因此他的身边总会围绕着人群，而我则总是独木成舟，从灰色的角落掠过。
我猜他也许在羡慕，即使被人类这种生物所“爱”着的是他，可他依旧不时看着这片灰暗角落，渴望着。
我暗嗤竟有人会向往灰暗，但同时也不经意关注着他。
就像是生活在白日的暗影和黑夜里的游魂，相互注视着对方，却又好像相隔时空，难以触碰。
⒉
这是雨天。
我倚坐在窗旁，百无聊赖地看着乌色溢满天际，闪电从云层窜出，刺目白芒。
雨声萧萧，雷声隆隆。雨拍打着玻璃，天空凝结成水珠模样。
空无一人的教室，空无一人的世界。
空气里尽是潮湿的气息，连带着肌体似乎都散发出腐朽的味道，像泥土中的落叶，浑身冰冷。
我瞥见他举着把黑伞站在花坛边，看着我这边的方向。
我不想下去，也不想做出任何反应，于是也只是看着他。
过了一会儿，他朝我笑了笑，微笑挂在苍白的脸上，像阵雨中荒乱草丛间的一朵颤抖幽花。
我心里忽然有一缕慌乱。
一定神， 他却已经离开。伞空荡荡地在他待过的原处，被淋透了。
我手脚冰凉地下楼，从花坛旁拾起那把伞。
湿淋淋的我站在湿淋淋的伞下，头顶的伞遮天蔽日，我举起它看向楼上的窗，那里已经空无一人，而我好像成了另一个人，在泥泞中默然。
雨默默的。
3.
世界是一张巨大的网， 扭曲的秩序连接着奇形怪状的生物，一旦暴雨来袭，便因无法承受重量而崩解。
情绪和欲望都将成为未来的过去，随着齿轮转动而渐渐沙砾般堆积如山。
我不愿去抓住什么，正是因为知道世间的规律，得到注定会失去。
所以我选择远远地观察着他。
他总是遗落下几片落叶和残花予我，我接受了这样的交流。
即便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，即便我们从来没有有过任何肢体交流。
但很突然的，他留了信。这使我很惶恐。
但我终究也耐不住这么久以来的“交流”，打开了这封信:
空守寂静。
风忽然吹起来，越来越大，越来越急。我紧攥着信纸，皱褶显露。
我不知道这句话意蕴何在。但信的主人显而易见的孤独。
可我们这样的人，不是生来就注定孤独吗?
我没有想通，只是把信收起来，回去了。
从此以后，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他任何的信，因为他主动开始和我说话。
“El,你喜欢下雨吗?”他笑。
我不是很想说话，看了他一眼，没有张口。
“不喜欢呐。”他自答了句，仍看着我。
我只好默默点了头。
“我呢?”
他突然问我，“ 你觉得我喜欢下雨吗?”
我有些失措的茫然，不知该如何作答。想起之前别人教我的“随便说说”，便说“嗯。”
“这算是肯定'的回答吗?好吧。”他继续笑着。
“EI， 假如有一天，雨为我下了，那一定是为了你。”
我没弄懂他这句话的意思。
说实话，他这一系列的话语我都不明白。我只是有些奇怪——谁会为 了我而做出一些事呢?
我不相信。
他走之前对我说了最后几句话——
“EI， 世界上有很多种生物，我们这样的人总把自己当作怪物，或者将别人当作怪物。但我要告诉你的是”
他收敛了笑，苍白的脸终于暴露出那双忧郁的眼，从中泄露出的绝望仿佛要将世界腐蚀。但下一秒，他的嘴角却微微浮现出一个温柔的让人想要落泪的弧度。
他说:“光怪陆离的世界里，唯有你不是。”
⒋
我想我与他是没有什么交集的，也不会因他而产生难过的情绪。
我知道他离开人世时已经是两三天后。从一箱被寄来的包装密实的遗物里，我找到了他放在最上面的遗书:
你好，EI。 算起来应该是第一次介绍自己，姑且叫我R好了。还记得那天吗?也许只有我记得了。那是在三年前的一天，家里很吵，我不堪忍受跑了出去。跑在路上，天开始下雨了，我没带伞，被淋的很狼狈。
就是在那天的黄昏，很奇特的，下着雨的天空竟也有层淡淡的夕阳色，那时候没有多想，后来回想，这大概就是上天在昭示着那一天于我人生而言的独特。
在此前的人生中，我一直闷闷不乐。我试图向他人吐露出自己的忧郁，但同我关系亲密的人也嘲笑我的敏感， 告诉我所有人都一样辛苦。
“所有人都一样”。
这句话像药物一样压抑住我脆弱的神经，让我每每近乎癫狂时又颤抖着露出滑稽的笑容。我深深地感受到了我的丑陋，我真的好想哭，真的。可是我只能笑，因为“所有人都一样”，为了不变成“怪物”，我只能笑，哪怕快要窒息了。
那天我站在河畔小径的路灯下，看着雨水撞击河面泛起涟漪。我的心很冷,但好像又在微弱地喊叫着什么。
那喊叫声越来越大，越来越大，但当它大到把我震的意识模糊的一刹那，又突然寂静无声了。
我于是下意识转头，然后看到了你。
你站在斜前方的河坡上，面朝着河面，打着把伞，但是浑身湿透。我看不清你的表情，但我依旧能感受到那份悲伤。我看到你把伞抛了出去，那把伞顺着河流远去，你慢慢坐下，坐在泥泞中，捂住了脸。
你哭了。
即使我看不清，可我仍清晰的明白，那是在悲伤地哭泣。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， 不是所有人都一样，在世界上的每个角落，都会有人在偷偷哭泣。我不是一个人在悲伤，我不是一个奇异的生物。
但是啊，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。我已经习惯了微笑，没有办法再哭出来了。
不过，我依旧感谢你那天出现在我的生命里。
El，我曾问过你，我是否喜欢下雨，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。但是，我也承认你的答案是正确的——我喜欢的雨天是有你的那天。
在我离开之际，希望也能为你带来一场雨 。
这是我最后的报答。
^_^
R
2013年11月14日
⒌
我哑然无语。
世界都静静的，只有风吹过窗台的声音，像下雨一样。
我曾经以为我对于别人来讲不过可有可无的落叶，毫无价值，却不知道在另一个角落的人眼中，成了一丝温度。
我走向窗前，倚着窗框，静静回忆着我与他相遇的那些日子。
我忽然想起他说的那天雨。
从前的我还没有现在的麻木，只是作为一个心思敏感脆弱的孩子，每天惧 怕着与他人的交流。我像是阴暗角落的蘑菇一样，小心而安静地生长。
我很害怕和其他人说话，因为哪怕是一个玩笑，我也极其可能会当真，深信他人厌恶着我;我的家人吝啬对我的赞扬——事实上我从来没听过他们除了责备和冷嘲热讽之外的言语，以至于我逐渐失去了最初的期待和热忱。
我曾经也是一个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美丽的活下去的孩子啊。
直到那天，我在学校受尽欺凌后回到家，本就不堪忍受的悲伤在又一次父亲的嘲讽下彻底爆发。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地期待能够有一次可以得到血亲的安慰或是认同，哪怕一次也好。但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，而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死心。
我第一次，也是最后一次不顾家人的阻拦狠狠摔上门离开家，拿着伞奔跑一阵后才后知后觉发现没撑开。此刻，我的心情和雨一样，低沉压抑。
最后站在河边的我，看着奔腾的河水，流失了血液里全部的热量。
伞也无用，遮挡不住的寒骨;笑也没用，掩饰不住的忧伤。
我要丢弃伞了，也要抛弃无用的笑靥。
这样，在雨里哭泣，和雨水混合在一起的泪水才不会显得突兀。
但我终究还是懦弱啊，无法终结自己的痛苦，不能下定决心向前迈出，步入永眠。我还想看着这个世界，哪怕遍体鳞伤，要我一个人被世界抛弃也好，哪怕被黑暗淹没，我也好想睁着眼睛继续看着。
我于是继续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世界里漫步着，蹒跚前行着。
不过……
我看着最后落款的那个微笑，心想。
所幸我等到了，人间那份所让我留念的温柔。
我将那份遗书折叠成千纸鹤，和几个彩色千纸鹤一起搁在玻璃瓶里。
听见外面的雨渐渐稀疏了声响，我抬起头望见窗外的天空，浅浅的彩虹自灰色中浮现了颜色，那弯弯的弧度，就像雨的微笑。
by苍墨淡痕
注:R为Rain的简写。
EI为恶劣的首音，源自父母与EI其本人眼中的形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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